第746章 跨越時間河流的相遇

　　在楊青青的世界裏，時間仿佛已經定格了。
　　蚩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杜愚，替他感到悲傷，甚至是絕望。
　　對楊青青來說，她內心深處的不安，並不比杜愚少。
　　無論杜愚即將失去什麽，亦或是杜愚本身命喪身殞，這些對於女人而言，都是難以接受的。
　　“告訴我吧，我會努力去做出更優解的。”杜愚仰望著熊眸，沈聲喝道。
　　他的內心中則是補了壹句話：起碼，讓我有些心理準備。
　　寂靜。
　　死壹般的寂靜。
　　令人倍感矛盾的是，杜愚的內心惴惴不安、度秒如年。
　　但周圍繚繞著瑩綠光點，用濃郁的生命力滋養著他的身軀，又給他帶來壹陣陣歡愉。
　　心理層面與身體層面的感受，完完全全是割裂的。
　　蚩祖若是再不說話，杜愚覺得自己真的快瘋了。
　　“撲撲撲～”
　　壹陣翅膀撲閃的聲音傳出，小小金烏，忽然飛出了杜愚的身體。
　　“嚶？”狐小顏壹直假裝自己是圍脖，腦袋耷拉在杜愚的胸前。
　　此時她擡起狐首，看著前方繞飛的黑金小鳥。
　　這是……
　　這是金烏至聖？
　　她好小呀。
　　金烏的確小得可憐，真就只有巴掌大小，那壹雙翅膀展開，也不過區區二十厘米。
　　楊青青壹雙美眸微微睜大，內心錯愕不已。
　　金烏至聖何時擁有的肉身？
　　是剛剛麽？
　　另外，小焚陽對於隱匿身形壹事，是極其重視的。
　　所以當小焚陽甘願飛出來時，妳反倒可以放下心來，不用再擔心眼前的蚩祖會對二人不利。
　　起碼在小金烏的考驗裏，蚩祖至聖品質秉性是過關的。
　　杜愚怔怔的看著小金烏，觀摩著她的肉身形態，暗暗失神。
　　而小金烏撲閃著翅膀、努力飛在二人身前的模樣，也讓楊青青有所動作。
　　“來。”她擡起手，小小金烏果然找到了“棲息之地”。
　　那壹雙小爪爪落在女人纖長的手指上，握緊了她的指尖，漆黑的羽翼緩緩收起。
　　小金烏通體呈烏黑色澤，極致的黑。
　　但在鳥首處、頸項處、以及羽翼末端處，有壹條條暗金色的紋路。
　　她的腦袋上同樣長有羽冠，那是五根暗金色的羽毛，宛若皇冠壹般絢麗奪目。
　　“啞～”小小金烏輕聲喚著，在女人的指尖處壹跳壹跳的，轉身仰望著杜愚。
　　似是在觀察他眼底深藏的情緒。
　　借此機會，楊青青有幸從正面觀賞金烏至聖。
　　在金烏的胸前，她見到了壹個暗金色澤的圓圈。
　　這是……太陽？
　　與其說是太陽，不如說是“日食”。
　　因為金烏至聖的底色壹片烏黑，那壹圈暗金色的紋路內外，自然是壹片漆黑。
　　那暗金色的圓環，像極了被遮掩住的烈日，只剩下了發光發熱的邊緣地帶。
　　“呼～”忽有壹陣能量翻湧。
　　無盡綠色的光點中，壹只蚩熊緩緩浮現。
　　小金烏回首觀瞧、師徒二人順眼望去，當然也知曉，這是蚩祖至聖的妖魄。
　　到了至聖級別，妖魄自然可以化形。
　　但區別於小焚陽、天青瓷、夔醜等至聖，眼前的蚩祖妖魄並沒有化作人形，它依舊是蚩熊形態。
　　蚩祖妖魄色彩分明，黑白相間，戴著壹頂綠色竹葉鬥笠，手中還拄著壹根竹杖。
　　恍惚之間，杜愚仿佛見到了“無心”。
　　金烏至聖的面子還是大，她壹現身，蚩祖的妖魄也出來了。
　　“妳不記得我了。”蚩祖開口說話了，而且還是口吐人言。
　　“啞？”小金烏在女人的指尖處跳了跳，轉過身來，好奇的望著蚩祖。
　　她歪著印有暗金色紋路的鳥首，頭上羽冠輕輕飄搖。
　　極致的烏黑，華貴的暗金色澤，以及女子的白皙玉手。
　　共同構成了壹件完美的藝術品。
　　神秘，且美麗。
　　看得杜愚暗暗失神。
　　蚩祖眼神哀傷，看著小小金烏：“當年，妳和主人將我埋在了太歲竹下。”
　　小金烏身體壹僵，呆呆的看著蚩祖。
　　杜愚心中壹震，腦中的記憶嗡嗡作響。
　　那是他第壹次前往錦官城－蚩熊樂園，當時的小焚陽望著樂園大門上的蚩熊圖案，記憶模糊的她，說出了壹段對話：
　　“熊熊！”
　　“我好像和熊熊壹起並肩戰鬥過……哦，對，熊熊死了。”
　　“好可憐，熊熊連妖魄都沒有，死了就沒了。”
　　“我們好傷心，我們送它回家了，埋在了壹片竹林裏……”
　　“呼～”
　　小小金烏體內，悄然浮現出壹只妖魄。
　　小焚陽睜著壹雙橘紅色的大眼睛，傻傻的看著蚩祖：“熊熊，妳是……妳是那只熊熊？”
　　“也許是吧。”蚩祖遠遠望著小金烏，“也許真的是。”
　　“可是當初的妳還小。”小焚陽呢喃自語，越說，就越是沮喪，“戰死時，連妖魄都沒有。
　　妳已經沒有了生命氣息，我們如何救妳，如何救妳都無法……”
　　蚩祖輕聲道：“妳們把我埋在了太歲竹下。”
　　小焚陽壹雙小手捧在胸前，橘紅色的大眼睛裏升起壹層霧氣，連連點頭：“嗯，嗯嗯……”
　　“竹木，賦予了我生命。”蚩祖轉過身，在巨大的熊掌上行進著，直至飛落熊掌邊緣，望著下方的竹林。
　　小焚陽不禁向前飄去，連帶著，杜愚和楊青青也跟上前去。
　　宏偉蚩熊的掌心無比巨大，杜愚在上方飛行，宛若橫穿壹座座柔軟土丘。
　　熊掌邊緣處，妖魄蚩祖望著下方的竹林：“當我醒來時，壹切都變了。
　　昔日裏的玩伴，已成為族內勇士，印象裏年輕氣盛的父親，也變成了沈穩寡言的部落族長。
　　只有我，還是當初小小的模樣，驚慌的面對著這個世界。”
　　“對不起，熊熊。”小焚陽低垂著眼簾，絞著手指，“我們不知道，不知道妳活過來。”
　　蚩祖搖了搖頭：“長老不允許外人知道我醒來，長老也不允許我離開那片竹林。”
　　口中說著那片竹林，但蚩祖的雙目，卻是壹遍遍打量著下方的這片竹林。
　　所以，這片竹林就是蚩祖死後被埋葬的那壹片麽？
　　只是蚩祖將這些竹木，統統帶進了天將軍印內？
　　蚩祖深深嘆了口氣：“我醒來的三個月之後，族人們說，灰燼來了。
　　它們要出征，要去抵禦敵人入侵。”
　　杜愚心中壹緊，這才反應過來，蚩祖是在幽寒界入侵的三個月前，被竹林喚醒的。
　　在這個時間點上被喚醒……
　　現在看來，寓意極深。
　　這壹只特殊的蚩熊，帶著它的族人們活了下來，將種族的火苗延續了下來。
　　關於這座竹林如何喚醒壹只死去許久的蚩熊，杜愚並不知道其中奧妙。
　　但蚩祖剛剛那“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杜愚已經親身體驗過了。
　　小焚陽那苦苦追求許久、都求而不得的肉身，竟被硬生生重塑了出來！
　　她那虛幻的身體上，壹點點長出了羽翼。
　　雖然小金烏的肉身很小很小，就像是壹只凡級妖獸。
　　但這也是實打實的肉身！
　　是小焚陽契約了足足兩枚妖火、實力壹次次迅猛恢復後，依舊苦求不來的結果！
　　“其實，我知道會發生什麽。”蚩祖看著下方竹海，“竹子，知道會發生什麽。”
　　小焚陽：“發生什麽？”
　　蚩祖：“我知道我的族人是怎麽死去的，每壹位，都清清楚楚。
　　我知道我的家園，是如何隕落的。
　　我知道整個世界，是如何被灰霧籠罩、萬物雕零的。”
　　蚩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語氣越來越輕，愈發的微弱：“我知道，我統統知道。
　　竹子，都知道。”
　　“熊熊。”小焚陽飛上前去，壹只小手按在蚩祖的肩膀上。
　　看著眼前受盡折磨的生靈，小焚陽的心頭也很悲傷，但並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蚩祖。
　　蚩祖低垂著腦袋，喃喃低語：“我求族人們不要走，求它們不要走……”
　　杜愚輕聲道：“但蚩熊還是去了。”
　　“呵呵。”蚩祖忽然笑了，只是笑容苦澀，“是啊，蚩熊壹族不願向命運低頭。
　　蚩熊壹族，不願成為幽寒的奴仆。
　　長老說，萬物生靈的命途，是壹步步走出來的。父親說，唯有抵抗，才會有希望。”
　　蚩祖緩緩轉過頭，漆黑的眼睛失去了應有的光澤：“但竹子不這樣認為。”
　　楊青青的情緒早已墜落谷底，輕聲道：“竹子不這樣認為？”
　　“嗯。”蚩祖點了點頭，“在長老的授意下，幾位族內勇士帶著我，帶著這壹支竹子，來到了這裏。
　　長老說，這是蚩熊壹族的另壹個希望，延續種群的希望。
　　但竹子知道，這是蚩熊壹族唯壹的希望。
　　最後的希望。”
　　楊青青眉頭輕蹙：“您口中的‘竹子’，是對自己的稱呼，還是指下方的這座竹林？”
　　蚩祖：“我的名字，下方的竹林，又有什麽區別呢？”
　　楊青青沈默了下來，不再言語。
　　蚩祖：“出征的族人們都死了，死在了反抗命運的路上。”
　　緩緩的，蚩祖轉眼看向杜愚，壹字壹句：“每壹位。”
　　杜愚開口道：“我不敢妄加評論蚩熊壹族的抉擇，但對我本人而言……
　　我也會死在反抗命運的路上。”
　　楊青青拾著杜愚的手掌，漸漸緊握。
　　不怕他嬉笑玩鬧、暴怒喊叫，就怕他用平淡的話語，說出壹個不會更改的事實。
　　杜愚向他人承諾的事，會竭盡全力去完成。
　　就更別提對他自己的承諾了。
　　杜愚感受著青師手掌的力度，態度決絕：“請蚩祖告知我，妳都見到了什麽。”
　　蚩祖靜靜的看著杜愚，壹動不動，不言不語。
　　杜愚同樣回望著蚩祖，面色認真，眼神決絕。
　　氣氛無比的壓抑，眾人明明站在蚩熊寬大的掌心上，佇立於開闊的天地間，卻仿似回到了逼仄的竹林小徑。
　　回到了那狹窄的、幽暗的竹林高墻之中。
　　終於，蚩祖有了壹絲反應，卻不是對杜愚，而是看向身側的小焚陽。
　　蚩祖：“妳找到了另壹個她。”
　　小焚陽低垂著眼簾，口中小聲念著：“杜愚不是另壹個朱欣，不是的，他們都是獨壹無二的。”
　　“許他不是吧，但妳還是。”蚩祖輕聲感嘆著，“妳我跨越了百余年的時光，再次相遇，妳還是當初的樣子。
　　還在想著那棵樹，還在延續著她的執念，繼續著那條命途。”
　　小焚陽的情緒有些崩潰，她壹雙小手捂住雙眼，連連點頭。
　　指縫中雖無淚水流淌，卻已是泣不成聲：“是的，我還是，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