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虛假與真實

　　顧箋舉起小黑貓， 把它提溜到水盆那邊，晃啊晃啊晃。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他說，“這是妳喝水的水盆， 貓貓專用。”
　　“那個是我的杯子， 我的。”
　　小黑貓好像聽不懂的樣子， 委屈巴巴地沖他喵喵叫，輕舔他的指尖。
　　顧箋：“……”
　　小黑貓又軟軟地抱住他的手指，毛茸茸的腦袋蹭啊蹭啊蹭。
　　“……”
　　顧箋能怎麽辦呢， 顧箋只好原諒這只什麽也不懂的可愛小貓咪。
　　逆著毛摸了壹把，說：“小龍比妳乖多了。”
　　小黑貓壹眨不眨地看著他。
　　顧箋下意識說完那句話，又楞了壹下， 心想他今天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他楞神的時候，小黑貓就繼續舔他的手指。
　　顧箋：……算了， 這麽可愛， 肯定也沒什麽壞心思。
　　擼了壹會貓貓，把綠植從陽臺搬進屋裏，洗漱過後，顧箋又看了壹會書， 接近十二點， 準備睡覺了。
　　床上，壹只小黑貓已經舒舒服服地窩成壹團。顧箋剛剛躺下， 這壹小團就挪到了他的枕邊。
　　他微微側過頭，臉龐貼上壹團暖烘烘的毛茸茸， 嘴角揚起壹點， 說：“晚安。”
　　“喵。”
　　當天晚上， 顧箋做了壹個夢。
　　他夢到壹片赤紅的山谷，寒風裹挾著蕭瑟的冷寂，陰沈的天幕，不見壹絲溫暖的日光。
　　夢中，顧箋仿若遊離於山谷上空的幽靈，他的視角不受控制，遠遠看見高空的邊緣，出現了壹片龐大的漆黑陰影。
　　黑龍。
　　壹條身長至少百米以上的黑色巨龍淩空飛來，鋼鐵般的龍翼掀起颶風，身披堅硬而寶石質感的漆黑鱗甲，利爪如鋒銳的劍刃，還有壹條銳利而狹長，極具爆發力的龍尾。
　　——在顧箋眼中，這條黑龍從頭到尾都非常霸氣，非常漂亮，挑不出壹絲瑕疵。
　　因為太好看了，他甚至很想要伸手摸摸。
　　可惜，夢裏的他沒有手。
　　黑龍顯然也沒有註意到他的存在，它來到壹片陡峭的山壁前，懸空停立。
　　足有數千米高度的山壁，黑龍選擇了壹個靠上的位置，開始挖土。
　　顧箋覺得，這條漂亮的大黑龍大概是想挖出個山洞。
　　果然，沒過多久，壹個巨大的山洞就在黑龍能夠輕易削鐵斬鋼的利爪下成型，不過，山洞內部沒怎麽修整，到處都坑坑窪窪，骯臟的碎石和灰塵隨處可見。
　　黑龍壹聲不吭地鉆了進去。
　　顧箋：……臟兮兮的，而且地面那麽硬，睡著能舒服嗎？
　　他的視角忽然拉近，好像自己也跟著進入了山洞。
　　——亂糟糟的山洞裏，黑龍原本寶石般的光澤美麗的鱗片，很快蹭上了壹大片壹大片灰塵和泥土。
　　顧箋蹙眉，很想像提溜他的小貓壹樣，把這只大龍摁到浴室裏洗洗刷刷。
　　然後，他看見，黑龍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壹個布偶。
　　布偶用粗線縫出金色的頭發、藍藍的眼睛，除此以外就沒有其他明顯特征，做工十分潦草，還到處脫線。
　　不過，就是這麽壹個粗糙簡陋的布偶，被黑龍的利爪小心翼翼地捧著，沒有戳破壹點脆弱的布料，輕輕地擺在用龍尾掃出來的唯壹壹片幹凈的地方。
　　黑龍趴在山洞裏，燦金的龍瞳壹眨不眨地註視那只金發藍眼的布偶，片刻後，腦袋湊過去，輕輕蹭了蹭布偶臉頰。
　　剎那間，顧箋的心臟仿佛被壹只手狠狠攥住。
　　龐大的黑龍抱著這只小小的，粗糙的，脫線的布偶，用翅膀攏著它唯壹擁有的珍寶，在臟兮兮的山洞裏，孤獨地睡著了。
　　“……”
　　“喵。”
　　熟悉的輕軟叫聲，喚醒沈睡的意識。
　　顧箋睜眼，臉頰兩側壹片濕潤。
　　他茫然地註視著雪白的天花板，隔了幾秒才意識到，並不是小黑貓在舔他，而是他哭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很難受。
　　小貓窩成壹團，緊緊地挨著他的臉側，哪怕毛毛都被打濕了也不願意挪開。顧箋躺了壹會，胸口堵塞的鈍痛並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所好轉。
　　他無聲地抱住自己的小貓，聽見手機的消息聲，打開。
　　周壹了，上司讓他早點去公司。
　　……怎麽就周壹了？
　　顧箋起身，太陽穴尖銳的疼痛，他總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似乎，昨天才是周六。
　　不過看了眼手機的時間和聊天記錄，都沒有什麽異常。他甚至在周日的時候回了好友的消息，還和同事聊了會天。
　　顧箋低頭，小黑貓抱著他的手，在他腿上蹭啊蹭，壹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
　　周壹的早上，顧箋告別小黑貓和綠植，出門上班。
　　剛到公司沒多久，他的上司就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老板找他。
　　“妳的工作能力非常出色，公司已經決定和妳簽正式的合同。”上司說，“去吧，老板想見壹見妳。”
　　老板姓福，公司裏的人都喊他福總。
　　顧箋來到二十層，輕敲辦公室的門，聽見門後壹道低沈的男聲：“進來。”
　　明明是大白天，辦公室內卻沒有開燈，漆黑的窗簾嚴絲合縫地阻隔了外面的光線，顧箋站在門口，隔了幾秒才適應眼前的漆黑，也看見辦公桌上，坐著壹個漆黑的人影。
　　人影壹動不動，沈在陰影之中。
　　……這是什麽鬼屋氣氛。
　　顧箋：“需要開燈嗎？”
　　漆黑的人影依然壹動不動，聲音沈沈：“我討厭光。”
　　“可是，”顧箋輕輕地說，“我看不見。”
　　短暫的沈默後，有微弱的光亮起。
　　那位老板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壹片黑暗的環境裏，森冷冷的白光，照出了他黑色的西裝，和煞白的臉龐。
　　顧箋：“……”
　　片刻後，顧箋沈默地與自己的老板面對面而坐。
　　平心而論，這位年輕有為的福總，還是挺好看的。
　　哪怕在這鬼壹樣的慘淡光線下，辦公桌後的男子依然西裝革履，容貌俊美，但是有些過分俊美，反而充滿攻擊性。
　　“妳很優秀，我認為，讓妳留在公司，壹定能為我們帶來更高的前景。”
　　雖然是誇獎的話，但福總的語氣還是冷冰冰的，將那紙合同推到顧箋面前。
　　“簽了合同，妳就是這裏的人了。”
　　借著手機微弱的燈光，顧箋謹慎地將合同瀏覽了壹遍。
　　合同沒有問題，給他的待遇非常好，也沒有在哪裏挖了坑。
　　他執筆，筆尖懸在姓名欄上，微微停頓了壹下。
　　這的確是壹份理想的工作，至少，可以給他的小貓買吃不完的貓罐頭。
　　但是……
　　顧箋手中的筆怎麽都落不下去。
　　“怎麽了？”副總等了壹段時間，似乎失去了耐心，“哪裏有問題，妳說，可以改。”
　　盡管他的語氣還是冷冰冰的，但話中的內容，卻是做了退讓。
　　顧箋擡起眼睫，幽暗的光線中，他直視那位陌生的福總似曾相識的眼睛。
　　“抱歉，”顧箋輕輕放下筆，“我可能……暫時不打算簽約貴公司。”
　　福總：“什麽？妳居然拒絕我？”
　　“妳要去哪？難道妳想跳槽到對面？去研究什麽破照明燈管，什麽高新清潔去汙科技？”
　　顧箋：……這不是互聯網公司嗎，照明燈管又是什麽。
　　福總銳利的眉頭都快挑上天了：“不行，不可以！快給我簽！”
　　“……”
　　片刻後，顧箋從辦公室出來，見到了自己的上司。
　　“怎麽樣！合同簽得還順利吧？”
　　對上上司關切的目光，顧箋歉意地笑了笑：“我沒有簽。”
　　上司：“啊？？”
　　“妳，妳不想留在我們這裏嗎？我們這裏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嗎？”
　　“不是，這家公司很好，大家對我也很好。”顧箋說，“只是，最近，我可能……會去其他地方旅旅遊，散散心什麽的。”
　　上司：“那有什麽關系，妳簽了合同，我們再給妳批假啊！”
　　顧箋：“謝謝。”
　　“不過，不用了。”
　　他不想留在這裏。
　　心底壹直有壹個隱約的聲音，告訴他，他應該去另外壹個地方，而不是這裏。
　　可是，他要去哪裏？
　　這是他大學所在的城市，這裏有他的朋友，還有將他從孤兒院接出，對他有數年養育之恩的謝老師。
　　原本，他最開始的打算就是在這個城市找到穩定的工作，攢下足夠的積蓄，買壹套心儀的房子，將謝老師接過來養老。
　　可以說，這個城市是他後半段人生規劃的起點，可是……他還是覺得，這裏並不是他應該停留的地方。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顧箋借口自己不太舒服，向上司請了假，在上司的唉聲嘆氣中，安靜地回到依然只有自己壹個人的小屋。
　　小黑貓蹲在門口，仰起腦袋望著出去了沒多久就回來的顧箋。
　　顧箋抱起這只小貓，在沙發邊坐下，說：“如果以後我要搬家，搬到其他地方去，妳也會陪著我的，對吧。”
　　“喵。”
　　小黑貓在顧箋的手邊趴下。
　　陽臺上，綠植葉片沙沙作響，銀色的小花微微搖晃。
　　顧箋心道果然，他的小貓和綠植會壹直陪著他，那，他就不是壹個人。
　　他忽然有些困，突如其來的沈沈困意讓他幾乎睜不開眼，將小貓輕輕放下，搬了床毛毯躺在沙發上：“我睡壹會。”
　　睡著之前，小黑貓湊過來，輕輕舔了舔他的臉龐。
　　【伊閣……】
　　【伊閣……】
　　有人在輕輕地喊他，但是聲音遙遠而模糊。仿佛隔著水面，哪怕他努力地去辨認，也只能隱約聽出是個熟悉的少年的聲音。
　　……再醒來時，窗外正是日落的傍晚，血紅的殘陽，吞沒了整片天空。
　　客廳沒有開燈，如血的余暉大片大片滲進天花板和地板，將屋內到屋外都染成黯淡的血色。
　　顧箋的腦袋又開始劇烈疼了起來，他用力地按了按額角，低頭。
　　小黑貓不見了。
　　那只總是粘著他，寸步不離的小貓，此刻不在他的身邊。
　　心底仿佛有根弦被瞬間拉緊，不安的預感令他脊背生涼，顧箋豁然起身，在不大的出租屋內找了壹圈。
　　哪裏都沒有。
　　就像憑空消失了壹般，哪裏都找不到他的小貓。
　　顧箋又沖到陽臺，陽臺空蕩蕩的，少了什麽東西。
　　那盆綠植。
　　那盆昨天又炫耀似地綻開了幾朵銀白小花的綠植，也不見了。
　　他的小貓，他的綠植，都不見了。
　　“……”
　　顧箋舉目四望，死寂的出租屋裏，只剩下他壹個人。
　　窗外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漆黑的影子透在客廳的地板上，融入了那片血紅裏。
　　片刻後，他慢慢地拿起手機，打電話給自己的好友。
　　……沒有接通。
　　手機裏，只剩下機械的回音。
　　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比安靜，沒有人聲，沒有車聲，只有漆黑的手機裏，那不斷循環的機械回音。
　　什麽也沒帶，顧箋沖了出去。
　　小區外，世界好像又恢復了正常運轉，行人擁擠，車輛川流不息。
　　顧箋不知道自己怎麽來到的醫院，熟悉的病房裏，有壹張病床已經空了。
　　就像很久沒人躺在那上面壹樣，沒有被子，沒有被單，壹件生活用品都沒有。
　　顧箋隨手拉住最近的壹個護士，說：“謝老師她去了哪裏？她出院了嗎？”
　　護士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妳說什麽？”
　　顧箋指著那張病床，說出了謝老師的名字：“上周六我還來探望過她。”
　　護士的眼神更加奇怪了：“抱歉，先生，這張病床的上壹位病人……半個月前就去世了。”
　　去世了？
　　顧箋松開拉住護士的手，後退壹步。
　　可是，他明明記得幾天前，他來這裏時，病床上，謝老師還開心地和他說，自己很快就要出院了。
　　忽然間，顧箋眼前恍惚，好像又看見謝老師對他的微笑，她坐在病床上，背靠著醫院的墻壁，新刷過的墻壁很白，越來越白，越來越白，連帶著女人的臉龐，也壹點點變得慘白……
　　顧箋定了定神，再睜開眼。
　　他站在墓園裏。
　　他的面前，是壹張黑白的遺照。
　　遺照裏的女人依然在微笑，那張臉龐已經不再慘白，而是徹底失去了最後的顏色，凝固為詭異的黑白。
　　不僅如此，這座墓碑旁邊，還有其他的墓碑，壹張張黑白遺照，都是顧箋熟悉的臉龐。
　　“……”
　　顧箋的頭很疼，越來越疼，他痛苦地彎下腰，耳邊開始回蕩著很多聲音，低沈的，憤怒的，咆哮著，嘶吼著……
　　“福珀斯……”
　　顧箋重復這個名字。
　　下壹秒，他猛然擡頭，冰藍的眼眸，壹片森寒。
　　“福珀斯！”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11 09：41：21～2023-12-12 10：04：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要改個三明治、歲月靜好、雲初千秋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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