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天命(壹)
賽博劍仙鐵雨 by 半麻
2025-3-30 21:00
方白鹿把耳朵緊緊貼住店鋪櫃臺後的墻壁,刺鼻的新刷油漆味令他有點頭暈目眩。他捏緊拳頭,四處敲動著。
墻壁用沈沈的悶響回應:與往常無異,那其中填充著混凝土與鋼筋。
沒有空洞夾層,也沒有觀想中見到的玻璃門。
這家店鋪從開張至今也歷經多年的風風雨雨,但方白鹿很確定這面墻從未安裝過嵌入櫃之類的東西。
自己接手時,在墻上開了個小小的暗格用以存放前任店主的追思盒;因此對施工痕跡的有無還是極為敏感。
方白鹿舉起手,模仿著觀想時看見的動作朝上指了指:
“觀想的時候,那個……那個店老板就站在這個位置。”
他擡起頭,食指直直指向頭頂的天花板。
方白鹿爬上櫃臺,踮起腳尖。他盡量延展身體,用手指捅向鋁扣板的吊頂。觸感既油且黏,黴斑與匯成毛絮的灰塵從天花板的邊沿,壹路蔓延至中心。
撲!
他好不容易戳開頭頂的硬板,順著店鋪昏黃的隱光朝其中窺去:
除了管道與通風裝置外空空如也,連只路過的老鼠也沒有。
與往常無異。
“有困難的時候記得用。”
他回想著觀想中的店老板邊指著頭頂,邊說的話:
“用什麽?這裏連根毛都沒有啊。果然,那只是種幻覺吧……”
方白鹿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可是別的不說,這廉價吊頂的強度確實難以承受觀想機的重量。
這不能證明什麽,他本來就有對脆弱的天花板有所懷疑。
“頭家!您別動!頂上面的臟東西我來洗!”
二妮叼著吸管,僅剩的單手抓滿幹癟的袋裝營養液,踉踉蹌蹌地朝方白鹿挪了過來。
她的聲音中帶著明晃晃的討好:雖然還沒面試,也沒入職;但身無分文的二妮已經欠了方白鹿壹筆診療費。
對於壹個前公司員工來說,她的諂媚手段稱得上粗糙。
常人失去了主要肢體,要在長時間的復健與適應後才能恢復行動的平衡——就算安裝了義肢,也是壹樣。
她在前夜內臟受了創、肢體被斬斷、肋骨還有骨裂——第二天就能不需要攙扶獨自行走,簡直是個怪物。
“‘頭家’……閩南語裏‘老板’的意思。”
方白鹿結束觀想壹路沖回到店裏時,二妮和新都已經醒了。
他們圍著床墊,過家家般用包裝箱堆出壹個簡易的餐桌——二妮喝起營業液比抽水泵的功率還強,自己拿下來的營養液都被幹了個精光:
“妳回去坐著。等等動兩下傷口破了,還要再找個郎中給妳。”
自己的嗓子有點幹啞,喉嚨也火燒似地疼。這或許是通宵不眠的後遺癥。
方白鹿渾身冰涼,甚至有點想吐——心情的惡劣影響到了生理。
聽見他冷澀的聲音,二妮凸起嘴巴吐了吐舌頭,躡手躡腳地走回臨時搭起的“餐桌”去了。
方白鹿斜起身穿過擠在壹起的貨架,走進店鋪的角落。二妮的長刀被新妥帖地擺在這,還墊上了幾層塑料紙。
他不是第壹次見到二妮的兵器——之前她就用這柄刀為自己從塑體泡沫中砍下了黃五爺的狗頭。
在觀想中的玻璃櫃裏,方白鹿看見了兩柄長刀:
壹柄刀刃已經折斷;壹柄有著金紅的配色,還發著怪異的人聲低鳴。
但眼前的長刀光潔如新、安安靜靜,根本看不出有將要斷裂的痕跡。
他用雙手拎起長刀,走向櫃臺——那裏有平日鑒定物品時用的鑒寶燈,方便下壹步的比對。長刀遠比自己想象中來得還要沈重,就像是懷抱著喝醉的小孩。二妮的人造經脈功率或許還要超過自己的想象,能讓她自如地揮舞這駭人的武器。
“觀想裏見到的是這柄刀嗎……”
方白鹿拿起蓮蓬頭也似的燈管,仔細檢查著長刀上的每個部件。
刃體反射出的亮光刺得他兩眼發酸,但方白鹿仍然盡量撐起眼皮,搜刮著記憶的碎片。
“樣式和長度好像差不多。其他的呢?不行,記不起來……”
方白鹿來不及記下壹瞥間的所有細節,只能憑借大致的印象進行判斷。
“那個,頭家……”
二妮搖搖晃晃,又拖著傷體湊了過來。她臉上掛著不好意思的誇張笑容:
“您拿我的刀要幹什麽呢?它不能賣啊,賣了我就沒法替您砍人了。醫藥費這些可以先拿我的工資頂壹下嘛,哈。”
從她不時瞥向長刀的擔憂眼神看來,這兵器對她來說十分寶貴,或感情很深。
方白鹿揉了揉因強光開始溢出淚水的眼睛:
“那個再說。二妮,妳只有這壹柄刀吧?不……”
他站起身,煩躁令方白鹿將問題換了個方向:
“妳會使雙刀嗎?或者……有沒有打算安裝雙刀的刀法?”方白鹿逼向二妮,緊緊盯住她的眼睛;“妳只用壹把刀吧?這麽笨重的武器,沒有快遞員會傻到帶兩柄吧?!”
方白鹿沒有想到自己的聲音會有壹天如此尖厲且咄咄逼人,但他情不自禁。
他想舉起手,抓住二妮的肩頭用力搖動;但看見斷肢與包裹其上的水凝膠膏藥,方白鹿又把發抖的手指收了回去。
“啊?啊、額?原來我是都拿兩柄環首刀,那樣砍人比較爽……”她被方白鹿的表現嚇得瑟縮了片刻,但旋即又鼓起胸膛;“如果頭家有要求的話,單單壹把刀我也夠用!人就壹個大頭,壹把刀砍壹條脖子,沒問題!”
“兩柄環首刀?果然是雙刀嗎……”
方白鹿感覺被凍起的冰棍戳了下脊椎,遍體生寒。
他搖搖頭,將身子探出櫃臺:
“餵!小新,妳過來!咱們開個會。”
正在整理“餐桌”的新茫然地站起身,走了過來。
方白鹿沒有查看新的呼吸器——那是植入物,不用手術無法取下;把眼睛湊到他臉前打量又太過古怪。
不過這並不重要,其他的例子已經足夠預示了某種不祥的征兆。
方白鹿把大拇指放在嘴邊,用門牙啃咬——聰明藥的效果業已褪去,他感到焦慮:
“妳們……做過夢嗎平時?特別真實的那種。”
二妮困惑地摳抓著脖子,似乎對這莫名其妙的話題有些不安:
“有是有……如果太久沒玩模擬器,我會做壹些怪怪的夢,都特別真。頭家,妳是不是身子憋久了?我之前買了盤叫什麽《俊俏年下——》”
方白鹿越聽越不對勁,揮手打斷她牛頭不對馬嘴的湊數回答:
“停停!我說的不是那種。怎麽說,就壹些似是而非的現實。”他謹慎地挑揀著詞語,以表達在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像是……將要發生的噩兆?”
“未來,就像見到了某種未來……”
但方白鹿沒有選擇這個詞。光是要將其說出來,就覺得沈重。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跟這兩位難以理解情況的員工說這些。是為了宣泄情緒?還是要在這種交流與講述中梳理思緒?
或許兩者都有:這次觀想遠比那些生死追逐與廝殺搏命令方白鹿來得害怕。
但他也不想把觀想體驗和盤托出,這對於現在的情況並沒有多少益處。
“跟現實差不多,但又有些不壹樣。”方白鹿把雙掌蓋住臉,指尖在眉角上摳動;“不是現在,也不是過去——”
“機器。”
本呆呆站在壹旁的新忽地出聲打斷:“老板,妳是用機器做的夢嗎?”
他轉過身,撩起半長的頭發。後頸上是某種型號特別的靈竅,豎起的矩形方方正正,讓方白鹿想起前世自動售貨機的投幣口:
“把機器連進靈竅,然後——”
“妳知……等等!”方白鹿打開“墨家子弟”中購物目錄,翻找自己的目標。他情緒太過激動,抖動的手掌險些將平板電腦打翻;“妳說的機器是這種嗎?”
他抓緊平板電腦,狠狠地懟到新的面前:
屏幕中是臺猙獰、巨大的觀想機,處處盤繞的神經管線像是某種經過藝術加工的蛛網。
“沒有那麽幹凈,舊壹些。‘阿塔拉’會用它來聆聽和做夢——”
方白鹿抓緊了新的肩膀,掌心與手指將“墨家子弟”夾得吱吱作響。他想高聲咆哮,卻只擠出低低的嘶叫:
“做夢是什麽意思?!我看到的都是什麽!”
方白鹿多年磨練出的理解力,讓他得以理解新眼中所表達出的復雜情緒。
“妳用機器做夢了嗎……”
新搖搖頭。那雙眼中有些羨慕、有些感慨、又帶著說不清的悲憫與同情;難以想象這是來自如此年紀的少年:
“恭喜,老板。不管妳在夢裏見到了什麽,那都是妳要順應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