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十惡不赦(八)
賽博劍仙鐵雨 by 半麻
2025-3-30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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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地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偷窺著方白鹿的龜息……那與夢境似是而非的東西。
這怪異、卻並非真正天馬星空的場景;無疑透露出了些許所謂“龜息”的本質,它與真正夢境之間的區別——方白鹿正在經歷的赤紅色龜息,於和現實截然不同的外表下、卻依舊遵循著真實的邏輯:至少新並沒有看見人體如雨落下,而液體凝成的血肉、卻在混凝土的河流中漂行。
既然並非純粹的幻夢——那或許還有著變改的轉機。
……
餵!誒餵!這裏!聽到了嗎!
新用想象中的口部,竭盡全力地發出吼叫;不存在的雙手則狂亂地揮舞——但他仍舊只是壹個從遠處窺視龜息的旁觀者;自然也沒有發出些許真正的聲響。
猩紅河水上的男人仍舊浸泡在那水流裏,好像在泳池中睡著了的遊客。
就在新思考著該如何用其他的辦法,向方白鹿發出信號時:
呼——
好像蹦極時墜落到了最底處,又被彈跳繩狠狠地拉回拽起:新眼見著龜息中的壹切、飛快地遠離自己;像是被急速縮小成微縮模型的場景,直到變作遠處壹個微小的光點。
……
……
無聲無息中——
那光怪陸離的場景,徹底地從新的眼裏褪去了。
與開始窺視龜息之時壹樣突兀:新重新回歸了現實——赤紅的光芒,再次盈滿他的視野。
……
砰!
新感到了些許恍惚:意識驟然在不同的場景之間跳躍,令他感到了缺氧般的暈眩——可就算在這樣的狀態之中,問題依舊在新的腦中盤旋。
那麽:要怎麽才能喚醒方白鹿……讓他從這壹半的幻夢與壹半的迷離之中徹底清醒?
留給新思考這個問題的時間不多了——
他看見了自己與紅樹相觸碰的部分:他的手掌。
……
他貼緊住血肉之樹的手掌、正在溶化:五指之間原本明晰的輪廓已然消失,和周遭的樹皮混做壹團……新像是把手探進了壹盆尚未凝固的水泥中;黏稠、被拉扯而覺得緊實。
樹在吞吃新。像是被捕蟲草粘住的蟲蠅,可他心底卻只有少許搖曳的抗拒——
吉隆坡災變發生時,新也曾在轉瞬間被西河少女所蛻變……但不是現在這樣,沒有如此緩慢且麻木的過程。
甚至令新感到了針刺似的恐懼。
……
沒有把時間浪費在徒勞地向後拉拽,企圖把手掌脫出這股黏連——
呲!
新毫不猶豫地抓住從後頸骨彈起的劍柄,拔出嵌在脊柱外側皮下、帶有彈性的寶劍:
劍刃隨著新的甩動而在半空繃得筆直——接著,對準他的手腕斬出。
劍鋒閃出耀眼的軌跡:
刷!
劍刃切斬過自己的血、骨與肉,沒有半點滯澀——除去刃部本身的鋒利,新也盡力放松了他手臂的肌肉;最大限度上去除了阻礙。
……
新沒有感覺到疼痛——這無疑是壹個危險的訊號:
而更多突破了他常識與過往經驗的現象,還在接憧而來……
新打量著手腕的斷面:僅僅是把腕部湊到臉前的數秒間,圍繞著尺骨與橈骨的、被平滑切開的肌肉截面便生出細碎並蠕動的肉芽——沒有小股小股噴湧出的、像噴泉般的血流:體液還沒來得及從破口鉆出,就重新被肌肉和瘢痕組織裹進內裏、僅僅滲出點點的紅痕。
這狂暴的生長並非來自於他本身的再生能力:無論是從前、抑或是經歷過重生的現在;新的身軀也不曾達到過如此可怖的程度。
是血肉巨樹的呼喚:它並非招引著新的心神,而是呼叫著他的身體——以某種詭異又醜陋的方式。
……
咚——
突如其來的暈眩令他險些跌倒:低血糖和貧血帶來的大腦供養不足,使新無法保持站穩的腳步。
新的身體中的每壹部分,都竭力榨幹著其余部件的營養和熱量、渴求著與那顆朱紅的樹幹更加接近些許。
他稍稍轉開目光:留在樹身表皮上的手掌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片通紅的褶皺裏,連些許的色差都沒有留下。
“二、三、四……”
新在心底計數,估算著傷口變化的速度:數秒鐘內,他右前臂的肌肉組織便從斷口向外延展出近三十厘米的距離;只是骨組織並沒有增生、而讓這攤超出新原本手部長度,又沒有骨骼支撐的肉團顯得松散且累贅;變成壹灘垂落的泥團。
他望著手腕上那團朝向血肉之樹生長的,外表有些類似速幹泡沫的異物;心底有了大略的計算——
新以最高效率激發的移動速度,也比不上自己血肉、像向陽花似地趕去朝聖的速度……更別說是筋疲力竭的現在。
答案已然在他心底清晰地浮現了——雖然他早就已經有了相關的猜測、並盡力做出過心理準備。
今天,他註定無法離開這裏:至少,無法保持著人類的外觀與身份、走出這塊神廟似的荒地。
……
啪,乒、當。
新松開緊握的劍柄,任其滑落於地、彈跳、發出清脆的尖聲: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已經不再需要保護自己的武器了——
“呼……”
他長長地呼出壹口氣,帶著滯澀的痰音:新的氣管、喉嚨與舌頭都變得腫脹;不需要多久,增生的肉芽或許就要阻塞住他全身的竅孔——除開他的魂魄、他的心靈,新肉身上的每壹個部位、都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到母體。
更多的異變在新的身體中出現——剛剛和雙螺旋妙樹的直接接觸像是壹個引子、壹把鑰匙;將他帶往與人類截然相反的另壹個方向。
新摸索著,從口袋裏掏出那連著長鏈的鐵片、讓這手制的項鏈於臉前垂落——他僅剩單手的五指之間、不知何時生出了腳蹼似的薄膜,隨著伸展而分泌出透明晶亮的體液。
新越來越不像是個人類了:除去他的心和內裏。
……
“死亡不是結束:死去是為了重生,為了再壹次看見萬物——這是我的天命。”
新這麽想到:“天命”這個詞,已然許久未曾在他的腦海之中出現;可真當他將要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這纏繞的念頭、卻又再壹次地橫亙在魂魄中。
於是他悄然地推翻了這個念頭……這個想法,只該存留於荒原中的日子。在城市間度過的許多日子中、有人教會了他:世界上並不存在既定的命運。
死亡只是壹個後果,壹個簡單的結局——壹個由他做出的選擇,為了換取更加美好的東西。
……
對於新來說、放棄與離開的選項,壹直都沒有存在過。從他決定走出吉隆坡與新馬來西亞,來到這裏時;就已然抱有了再也無法回返的覺悟:
在這最終,他想起有人令他發覺自己的渺小——讓新想要交出壹切,以換取對方的喜樂。
所以,這也並非是壹個抉擇:
願望,這是他的願望。
“我還想再見到妳壹次……然後,我們可以壹起散步吧。”
他張開嘴,把鐵片的吊墜吞進口中;新的整個消化道都變得腫脹,使吞咽格外艱難且漫長;但最終吊墜還是鉆過了賁門、落進了他的胃裏。
……
新邁開蹣跚的步子,張開殘缺的雙臂。他踉蹌幾步,接著抱緊了血肉之樹——
他要潛入進方白鹿的夢裏;以融進這赤紅色巨樹的方式:新在此刻,想不到其他的方法;於是他便如此做了。
先消失的,是臉上的五官——永恒的熾紅代替了他原本的視覺;口與鼻消失帶來的缺氧、令新稍稍痙攣了片刻。
噗嗤——
伴隨著些許的潮濕響聲;如同被戳破的氣泡,新地最後壹部分身體在剎那間消失:
只有血肉之樹,依舊停留在原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