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終選，離別

　　為人父母者，不到萬不得已，誰會將自己的兒女，去送給別人？此為天理人倫也，不可為之。
　　我雖然與朵朵並無這層關系，但是也情同父女，說實話，我的心情，和朵朵那用幼稚語氣所表達出來的話語，是壹般無二的。我們彼此，對於對方來說，都是不可取代的。
　　有時候我在想，也許並不是我在照顧朵朵，而是這個小丫頭，像最純潔的天使，用她的善良和可愛，深深影響著我，如壹泓清泉，洗滌著我的心靈，讓我有了目標和責任，能夠壹步壹步地走過來，而沒有因為陡然而生的力量，迷失心智，被欲望遮掩住眼睛，徹底淪為了力量的奴隸。
　　我聽過很多相同的言論，社會大部分人普遍都鄙視暴發戶，認為他們的心境，並沒有強大到足以匹配他們所擁有的財富，故而做出很多讓人不解的混帳事來。小人得誌便猖狂，這種道理套在修行者身上，也同要適用。
　　很多人在驟然得到力量，並且嘗到了甜頭之後，原來固有的道德體系便轟然崩塌了，沒有了對這個世界的敬畏，囂張跋扈，為非作歹，最後強中自有強中手，必然栽在了別人手中。
　　這便是命，也是普遍的自然規律。
　　然而我卻沒有，我依然遵循著自己心中固有的道德，甚至敬畏於普通的法律，這壹來是因為這麽多年來的社會歷練所致，其二，也正因為心中有牽掛，有責任，想給涉世未深的朵朵，做好壹個長輩的好榜樣。
　　可憐的我，就因為如此，都不怎麽敢談戀愛，去尋花問柳，素了好幾年有木有？
　　然而現在的情形，卻由不得我不將這心思，給收斂起來，在真正的危機即將來臨之時，我不可以再將朵朵帶在身邊，而且此時，她也有了更好的歸宿，倘若由這鬼妖老婆婆給收留在佛塔之中，因為同屬壹類的緣故，她必然會得到最好的教導，以後，也壹定能夠成為我所期待的那種人。
　　這是壹次機會，我不能夠因為自己的心思，而耽誤了朵朵的前程。
　　將朵朵支開之後，我與鬼妖婆婆進行了長足的交流，關於朵朵的壹切，我都與她說個清楚。
　　我並不提防這個鬼妖婆婆會有異心，其壹是因為她與小喇嘛江白，有著很神奇的聯系，江白是我們的朋友，性子也如佛；其二，她本就孤獨，世界上能夠遇到再壹個鬼妖，這簡直就是壹個奇跡，鬼妖婆婆對待朵朵的感情作不得假，真摯、期盼、珍惜，唯獨沒有加害的心思。
　　修行之人是最敏感不過的，感情壹旦濃郁，自然能夠分辨清晰。
　　不知道為什麽，我對鬼妖婆婆充滿了信任——這也許就是緣吧？
　　在得知了朵朵從小的遭遇之後，這個修行上百年的鬼妖婆婆禁不住地流出了眼淚來。
　　可憐，太可憐了！
　　每壹個得知朵朵遭遇的人，都會為這個懵懂可愛的小蘿莉而感到難過：在生命還剛剛初綻的時候，就被謀去了性命，而後又被陰毒地煉制成了邪物小鬼。即便如此，她竟然還能夠保持著最原始而純真的那份善良，這簡直就是壹個奇跡。
　　而這悲慘的遭遇，再與她此時的可愛，做了對比，更加顯得強烈，讓人心疼。
　　不夠這鬼妖婆婆修行百年，世間百態見得也多，之所以流淚，也多半是因為朵朵跟她是同類的緣故。不然，她也只是聽聽而已。
　　人已到了遲暮之年，歲月滄桑，自然不會如同我們年輕人壹樣情感豐富，只是會細膩很多。
　　當然，這樣子，也更加凸顯出了她對朵朵的用心。
　　說完朵朵這些年的遭遇和機遇，我又將我的心願，說給了鬼妖婆婆聽。
　　她聽完之後，點了點頭，說妳的想法很簡單，並不希望她能夠有多大的成就，而只是想彌補她童年的缺憾，像壹個普通的小孩子，快樂成長，慢慢長大而已。
　　如此，其實也很簡單，只需學到她從前主人那裏繼承得來的壹門收斂氣息的法門，在加上三年的修行，便可如同正常人壹般，並不會有什麽不同了。
　　難怪了，她精修這種法門，以至於我和雜毛小道如此經驗豐富，也瞧不出她的底細。
　　當晚，我和鬼妖婆婆商量好如何收養朵朵的細節問題，以及三年之後的約期，大概聊到了子時，方才作罷。
　　待鬼妖婆婆離開之後，雜毛小道不無擔心地問我，說妳可考慮仔細了？
　　我點點頭，說曉得。
　　我將自己的顧慮，還有此刻的機遇，都仔細分析給雜毛小道聽，說當初從小叔口中得知了這個鬼妖的事情，那個時候，若不是諸事繁忙，說不得已然提前求上門來。這等良機，千載難得，自然是將她留在此處的好。再說了，孩子是會長大的，總是要讓她出去闖壹闖，方能夠有所成就，不然，在我們這個小魚塘裏，她便是壹頭鯤鵬，也終究只能鉆泥巴兒玩。
　　雜毛小道已然躺下，烙餅壹般地翻了壹邊，說妳啊妳，總是犯想當然的毛病，好像全天下，就只有妳為朵朵著想壹樣……
　　我眉頭壹皺，說怎麽，妳的意思是？
　　他悶著聲音，說反正妳現在腦子裏面壹團漿糊，壹門心思地想讓朵朵遠離危險，能夠留在此處，得大機緣，我說再多，都無用，還不如省點口水，明天趕路。妳現在好好想壹想，如何跟小妖、肥肥交代，最重要的是，妳如何跟虎皮貓大人，去解釋這東西——妳會告訴它：“我把妳媳婦兒，送給別人養去了！”妳會說麽？
　　想到虎皮貓大人，我就來氣，這肥廝跟著追擊的大軍朝東而去，等到江白他們無功而返之時，它沒有個動靜，也不來找我們。此刻兒，也不知道在哪裏風流瀟灑……
　　我問起此事，說虎皮貓大人在哪兒？雜毛小道不理我，不壹會兒，傳出來了呼呼的鼾聲。
　　得，這壹天兒，可真的是讓人累的，我不再說話，閉目而眠。
　　次日，我很早就醒了過來，摸了下胸口的槐木牌，朵朵大概是在寅時的時間，返回了裏間，此刻正在沈眠，消化著昨夜吸食的月之精華，沒有了意識。我坐直身子，將那戴得熟慣的槐木牌從脖子上面取下來，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床榻之上，心中莫名地壹陣酸楚，濃濃的離別之情，不由得油然而生。
　　我的眼睛發紅，壹想到以後的幾年裏，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可愛中又有些笨笨的小家夥，吃不到她做的飯菜，不能夠享受她幫我按肩，或者開心、或者噙著眼淚地喊我陸左哥哥，再也沒有壹個小蘿莉，被我捏著嬰兒肥的臉頰大聲喊叫“壞人”，再也……
　　人因為失去而才能夠明白珍惜，所有跟朵朵相處的點點滴滴，剎那間，都湧上了我的心頭，讓我感覺這些記憶，是那麽的彌足珍貴，讓我有壹種想將這槐木牌帶走的沖動。
　　然而我伸向槐木牌的右手，最終還是被理智給制止住了。
　　我不能夠，因為我的自私，而毀掉朵朵的前途。
　　是的，我不能夠，我沒有這個權利。
　　我扭過頭去，只見壹身藏族老婦人打扮的鬼妖婆婆，正站在角落的陰影處，拄著拐杖，平靜地盯著我。
　　我們對視，她咧開了嘴，說妳舍不得？
　　我點了點頭，說是。
　　她沈默了壹會兒，說妳讓我想起了淡忘很久的往事，其實這都是妳自己的選擇，妳若是後悔了，也可以將她給帶走的——我能夠帶給她強大，但是代替不了妳在她心中的位置，永遠也不能，就如同以前的我和他……
　　我將槐木牌托在手上，然後費勁了全身的力氣，緩緩遞到了鬼妖婆婆的身前，苦澀地說道：“拜托了！”
　　她伸出右手，接過去，微笑道：“妳放心，我壹定會照顧好她的！”
　　交接完成，我感到自己全身都虛脫了，臉色蒼白，回頭望向旁邊壹言不發的雜毛小道，說走。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都能夠感覺到自己聲音裏面的哭腔，仿佛不控制住，就會哭出來壹般。雜毛小道點了點頭，將我們的行李拿上，然後說好，走吧。
　　鬼妖婆婆送我們出了這破舊的佛塔，然後指點我們，往西南走，那邊的人少。
　　我知道，她所說的人，是修行者。
　　拱手為禮之後，我們離開了，那天是清晨，天上已然是陰陰的，有風，寒風刮來，讓人心中難過，在這個離別的時節裏，我的腦海裏，全部都給壹個活潑可愛的小蘿莉，給占據。
　　從07年的夏天開始，她就壹直陪伴在我的身旁，幾乎都沒有分離過，而這壹回，我們要整整三年不見面。
　　人的壹生裏面，總共會有幾個三年啊？
　　跟以往不同，我行走的腳步並不快，想到離朵朵越來越遠，我心中就如同塞了壹團茅草，堵得慌。雜毛小道壹開始並不言語，只是在前面默默地走著。他雖然總是被朵朵叫做壞叔叔，然而與那個小蘿莉的感情，並不比我少幾分。
　　見我腳步躊躇，他長嘆了壹聲，吟詩道：“綠暗紅稀出鳳城，暮雲樓閣古今情；行人莫聽官前水，流盡年光是此聲。”
　　此句念罷，他回過頭來，正想調侃我兩句，卻驚訝地喊起來：“小毒物，妳哭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