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麒麟尊者

　　古墓的黑暗裏壹片死寂，只有火光搖曳，照亮塵封千年的墓室。
　　黃金鑄就的棺槨被火光映出耀眼的輝光。
　　神秘的少年坐在棺槨裏，被裹屍布和漆黑的鎖鏈束縛著，無聲地微笑。
　　這壹幕就像是藝術家傾盡畢生靈感描繪出的壹副壁畫，太古的神明在從沈睡中蘇醒，卻又被蒼白的裹屍布和漆黑的鎖鏈束縛，仿佛被囚禁在死亡裏囚徒，隨時都會掙脫牢籠。
　　黑與白，生與死，有壹種濃烈的宗教氣息。
　　而以老人為首的五個人看來，祂的笑容就太滲人了。
　　尤其是距離棺槨最近的屠夫，嚇得都特麽開始哆嗦了，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老人恭敬說道：“至尊，我們對您沒有惡意。傳說中，某些情況下，死而復生的古神們因為力量尚未復蘇，會暫時偽裝成人類，借此來保護自己。”
　　果然。
　　顧見臨沈默不語，他要的效果達成了，至少在語言溝通方面，他不會露出破綻。
　　他的聲音如同幽魂般飄忽：“是嗎？”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老人恭敬說道：“否則我們又為何冒著九死壹生，來到您的面前呢？”
　　難道不是為了古神之血麽？
　　“九死壹生？”
　　顧見臨漠然說道：“看來徐福修建的古墓也不過如此，這才過去了兩千多年，就有妳們這樣的人闖進來了。”
　　老人眼神駭然，強行壓住內心的驚懼：“不愧是太古至尊，您居然連守門人的名字都知道……”
　　他還是低估了古神的能力。
　　原本以為，復蘇的古神醒來後不僅僅是力量虛弱，應該還會對這個新的世界感到茫然和無所適從，需要更長的壹段時間去適應。
　　這樣也會更方便利用。
　　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古神竟然如此詭異莫測。
　　按理來說，對方被封印後，徐福才修建了麒麟仙宮。
　　雙方應該是沒接觸過的。
　　然而這位古神卻清楚的知道守門人的名字。
　　甚至能說出祂自身沈睡的時間！
　　最關鍵的是，在被封印數千年後，祂殘留著壹部分力量，能夠使用古神語！
　　這跟《徐福記》裏記載的完全不符！
　　“無聊的時候，總會關註壹下。”
　　顧見臨眼神幽深，淡漠說道：“偶爾有妳們這樣的人進來陪我玩玩，倒也不錯。”
　　我們差點要死了，對祂來說只是玩玩……
　　老人聽到這句話，忙說：“僭越了至尊的安寧，我們罪該萬死！您不殺我們，就是對我們最大的恩賜。我們是您最忠實的信徒，世代肩負的使命，便是將您從無盡的沈睡中釋放出來，讓您帶著至尊的憤怒，再次君臨這個世界！”
　　“我們敬畏您的權柄，仰慕您的威嚴。”
　　他說道：“我們不希望看到若幹年後，燭龍尊者再次回歸，將您徹底吞噬。”
　　顧見臨依舊淡淡的笑著，凝視著這個老人，保持高壓狀態。
　　他發現，活著的古神和死去的古神，真是天差地別。
　　前壹秒，這貨還要剖開屍體取走精血。
　　下壹刻，直接又變成忠實的信徒了。
　　當真是川劇變臉啊。
　　可惜的是，這五個人全部戴著面具，披著兜帽和鬥篷，只露出眼睛。甚至，他們說話的時候，聲線都是刻意變化過的，暴露出的信息少之又少。
　　這種情況下很難側寫出他們的人格畫像，不然的話他很快就能憑借話術占據主動權。
　　不過從之前他們的談話裏，倒是可以看出他們的需求。
　　他們都是墮落者，需要古神的血來救命，然後晉升。
　　也就是說，這是壹夥亡命之徒！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您或許有所不知，千年的時間過去，古神壹族早已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如今，升華者們統治著這個世界。我所在的地區，被壹個名叫以太協會的組織所控制，他們對墮落者的處理方式，就是趕盡殺絕，絕不留情。”
　　老人說到這裏，眼神裏閃過刻骨的陰寒。
　　“我和我的學生們，在追尋麒麟仙宮的遺跡時，不幸被古神的氣息感染，成為了墮落者。如今也是在勉強用藥物控制，才沒有失控。”
　　“但這只是飲鴆止渴，只有您的血液，才能夠救贖我們的靈魂，就像是太古的傳說裏，神明授人以血，將其轉化成為祂的神侍。先前，我們不確定您的身份，迫切的需要古神之血，洗去靈魂的汙穢。冒犯了您，請您恕罪。”
　　以太協會，升華者，墮落者，神侍。
　　顧見臨又得知了壹些新的名詞，心裏多少有了壹些明悟。
　　“那麽，我為什麽要幫妳們呢？”
　　他輕聲說道：“至少，要給我壹個理由。”
　　死寂。
　　月姬，屠夫，書翁，海妖，這四個人仿佛都看到了生的希望。
　　只要有的談，那就好說！
　　面對壹位神明，他們可沒有直接去搶奪古神之血的膽量。
　　“燭龍尊者將您囚禁在此，數千年來您都沒有掙脫封印，您也無法接觸到外界。”
　　老人的喉嚨似乎滾動了壹下，連忙匍匐在地，用最恭敬的語氣說道：“至少目前，我們是唯壹壹批進入到這間墓室裏的人。徐福在麒麟仙宮內布置了若幹個疑陣，以及無數的機關和結界，如果不是我們有幸得到了他的手記，恐怕也無法抵達這裏。”
　　他誠懇說道：“因此，您能接觸到外界的方式，只有我們。”
　　黑暗裏的神明沒有回音。
　　“只有我們，可以幫助您脫困。”
　　老人擡起頭，望向那尊棺槨裏的神明，沈聲說道：“我們下壹次進入這座陵寢時，可以帶給您壹切您所需要的資源，幫助您恢復您的力量！”
　　“千年的沈睡，被同族背叛的憤怒，您難道就不想離開這裏？只要您恢復昔日的力量，這個世上就沒有能束縛您的牢籠。”
　　“我的傳承途徑是煉藥師，壹位四階的煉藥師，在您的面前卑微如螻蟻。”
　　“但目前只有我……可以幫助您再次君臨這個世界！”
　　他的語速急促，帶著壹絲迫不及待的渴望，眼底深處還有壹抹瘋狂的意味。
　　“請讓我獻上我的忠誠，成為您的神侍，追隨在您的身後！”
　　“您難道……就不想向燭龍尊者，復仇麽？”
　　仿佛魔鬼的低語，字裏行間盡是誘惑。
　　這個老者在以壹個人類的身份，蠱惑壹位神明！
　　有意思，這個老人被震懾住以後，不敢強行取走古神之血，但也沒有逃走的打算。
　　而是妄圖以交易的形式，達成目的。
　　顧見臨低下頭，望著束縛著自己的裹屍布，以及漆黑的鎖鏈，幽深的眼瞳微微閃動。
　　良久過後，他輕笑壹聲：“四階煉藥師？有趣。”
　　老人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命運的眷顧。
　　他在期待。
　　期待著這位古代至尊的允諾。
　　他也在恐懼。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四階的位階，是否有用。
　　“或許，也可以考慮。”
　　顧見臨擡起漆黑的眼瞳，居高臨下地俯瞰著眾人，漠然說道：“但前提是，妳們是否真的具備價值。至於妳們的忠誠……我不在意。”
　　壹句話，如蒙大赦。
　　砰的壹聲。
　　那是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的聲音。
　　老人再次叩首：“感謝您的恩賜。”
　　四位學生也匍匐在地，說道：“感謝您的恩賜。”
　　妳們高興得太早了。
　　顧見臨面無表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滿足這群人的需求。
　　因為他能提供的，只有他自己的血。
　　至於什麽古神之血，鬼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他只希望這群人趕緊走，走得越遠越好。
　　然後他再想辦法離開。
　　古墓轟然顫動起來，浮灰簌簌抖落。
　　以老人為首的五個人，他們匍匐在地的身影驟然模糊，像是光在玻璃上映出的影子般扭曲起來，又像是雪花屏上閃動的光影。
　　顧見臨壹楞，忽然有種預感，這群人貌似是要離開了。
　　真及時，再多拖壹會兒，他可能就會露出破綻，再也演不下去。
　　“時空的裂隙再次出現了。”
　　老人誠懇說道：“偉大的至尊啊，我們即將被傳送回到現實世界。但請您放心。下壹次維度的大門再次打開，我們將帶著您所需要的東西進來，為您獻上為您恢復力量的祭品。”
　　顧見臨聽到這句話，嘴角壹翹：“祝妳們好運。”
　　以老人為首的盜墓者們都很惶恐，這壹切都太順利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位無上的神祇在戲耍他們。
　　但是，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
　　有那麽壹瞬間，火光驟然湮滅，五個人幾乎在同壹時間消失在原地。
　　……
　　……
　　“呼。”
　　顧見臨終於松了壹口氣，冷汗如開閘般滲透出來。
　　真是見鬼的經歷，莫名其妙被傳送到壹個古墓，又莫名其妙遭遇了壹群亡命之徒。
　　差點還被解剖。
　　“古神，升華者，傳承途徑，超古代世界。”
　　顧見臨根據這三個關鍵詞，基於他已經被轟碎的三觀，再次構築了新的世界觀。
　　壹個或許更加真實的世界！
　　“這群人被傳送回了現實，至於會不會再回來就不知道了。話說的很好聽，說是想釋放被封印的古神，實際上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如果沒有利益，天知道他會做什麽。”
　　顧見臨沈吟道：“其他人倒不好說，那個老人的確是心機很深沈，不是那麽好的對付，但願這群人這次被震懾以後識趣壹點……那個音節，似乎是我借助那個面具裏殘留的力量發出來的，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使用。總之我現在……很虛弱。”
　　不管他的身體發生了怎樣的異變，但的確是非常的虛弱，萎靡不振。
　　那五個人裏，其他人暫且不提。
　　就那個最莽的屠夫，以那個肌肉塊頭而言，力量應該比世界拳王都要強悍。
　　如果是換做以前的自己，估計壹拳就被打死了。
　　至於其他人，多半也很危險。
　　而這具變異的身體似乎很強大，但似乎因為某種原因，處在很虛弱的狀態。
　　尤其是還被鐵鏈和裹屍布束縛。
　　“首先得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恢復這具身體的力量，別真被當成boss給刷了。其次是，想個辦法回去……”
　　顧見臨明顯感覺到，雙手的利爪在逐漸退化，體表的龍鱗鱗片也在松軟褪去。
　　似乎過不了多久，又要恢復以前的狀態了。
　　而且在褪去的鱗片下，他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那顆痣。
　　從出生時就有的壹顆痣。
　　這壹刻他確信，自己還是原來的身體，只是因為麒麟面具，發生了變異。
　　他打量著四周，墓室裏壹片黑，什麽也看不見，而他被束縛在棺材裏，動彈不得。
　　當顧見臨試圖掙脫鎖鏈的時候，卻發現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且不說物理層面的不可能。
　　只是當他生出這個念頭以後，他腦海裏就出現了壹股宛若被碾碎般的劇痛，壹瞬間痛得他悶哼出聲，渾身都在痙攣顫抖，汗流浹背。
　　那鎖鏈仿佛不是在禁錮著肉身，而是囚禁著他的靈魂！
　　與此同時，他眼前出現了鋪天蓋地的幻覺，漆黑的麒麟被無數鎖鏈貫穿，濃腥的血如巖漿般噴湧出來，寂靜裏回蕩著憤怒不甘的咆哮。
　　不對，那不是鎖鏈。
　　而是無數漆黑的龍骨，宛若荊棘般纏繞在他的身上，撕裂血肉，貫穿骨骼。
　　震怒的龍吟聲仿佛雷霆般炸響，炸得他心神渙散，肝膽欲裂。
　　燭龍尊者的禁錮……
　　最後壹刻，顧見臨的腦海裏閃過最後壹個念頭，然後被徹底震昏過去。
　　……
　　……
　　當顧見臨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眼前赫然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老舊的吊燈。
　　他躺在那張最熟悉的床上，呼吸急促。
　　窗外的暴風雨已經停了，陰霾天被明媚的陽光所照破，城市再次變得明亮起來，風拂過樹葉的簌簌聲，偶爾還響起樓下的狗叫聲。
　　壹切都是那麽的美好。
　　顧見臨頭痛欲裂，渾身酸痛無力，仿佛被人給爆錘了壹頓，好像回到了當初車禍醒來的那壹天。
　　“這就是使用那個音節的後遺癥麽？感覺渾身上下像是被車碾了幾遍……”
　　他勉強拿起手機，看了壹眼時間，中午十二點。
　　他放下手機，癱在了床上，腦子裏有種幹枯的感覺，空蕩蕩的仿佛腦漿被榨幹了。
　　顧見臨閉目養神了壹會兒，等到腦子裏的疼痛感逐漸消弭，才強撐起身體起來。
　　這時，他忽然意識到壹件事。
　　他臉上的麒麟面具不見了！
　　顧見臨急忙摸了摸全身，頭頂的犄角也消失了，鱗片也都消弭無蹤，指甲還是原來的長度。
　　仿佛古墓裏的異變從未出現過。
　　真是詭異至極。
　　“不管了，先回家再說，不然有珠又要以為我為了爸爸的事情跑去警署了。”顧見臨在新家的定位大概類似於是個嬰兒，需要被嚴格看護。
　　他撐著虛弱的身體，簡單收拾了壹下東西，把值得紀念的全部收起來，最後再看了壹眼那臺老筆記本，那個遊戲攻略貼已經被刪除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就好像壹切都是幻覺。
　　然而剛才那些經歷又那麽的真實。
　　甚至讓他已經推翻了自己認知了十多年的世界觀。
　　顧見臨猶豫了壹下，把那個筆記本也裝進行李箱，然後去洗手間洗個臉。
　　冷水拍打在臉上，頭痛也逐漸緩解了許多，心裏那種迷茫和驚懼感也平復下來。
　　然而，顧見臨擡頭看到洗手臺前的鏡子時，整個人卻僵住了，大腦停止了思考。
　　瞳孔地震，顫抖不已。
　　那壹刻，他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
　　只是壹瞬間，他自己的鏡像就如同幻覺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壹尊漆黑猙獰的麒麟。
　　更讓人震驚的是，這尊麒麟的狀態似乎極為虛弱，看起來病懨懨的沒什麽精神，那雙森然古奧的眼瞳裏，竟也流露出壹絲荒唐的，難以置信的眼神。
　　栩栩如生，生動至極。
　　仿佛完美復刻了自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