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枝目前犯

　　寒風卷起客棧的酒幡子，黃口鎮風雪連天中入了夜。
　　窗外是勾欄酒肆豪放的歡聲笑語，許不令耳目通達，窯姐兒的腔調聽的清清楚楚，本就沒什麽睡意，此時更加睡不著了。
　　許不令抱著後腦勺躺在床上，分析著目前的局勢。
　　厲寒生要去找什麽東西，他雖然很想知道，但不壹定非得自己趕過去，等厲寒生拿到手了，從嶽父祝六那裏打聽即可。
　　祝六為了吸引註意力，已經從暗處透漏了風聲，各方勢力必然已經察覺。唐家不會坐以待斃，忽然過來的狼衛，恐怕就是為此事來的。
　　為了確保滿枝爹爹不出意外，目前只能先去唐家，解決了唐家的事情後，再去飛馬趕去遼西郡的菩提島……
　　這些事情其實早就想好了，再梳理壹遍，也是差不多的結果。
　　許不令輕輕嘆了口氣，翻了個身想換個舒服的姿勢，就把縮在懷裏取暖的夜鶯給壓住了。
　　夜鶯體格清瘦，自然不扛凍，睡覺都是把臉蛋兒也蒙在被子裏。察覺被自家公子壓住，夜鶯悶悶的嗚了壹聲，睜開眸子看不到什麽東西，只能稍稍偏過頭：
　　“公子，妳好重……”
　　“呃……”
　　許不令又翻了回來，側躺在枕頭上，打量被窩裏只穿著肚兜的小丫頭，心裏有點不穩。
　　夜鶯臉蛋兒上滿是認真，低頭喵了壹眼：“公子，妳想湘兒姐了？”
　　“好好睡覺，就妳懂的多……”
　　許不令輕輕訓了壹聲，翻身而起穿上了袍子，便走出了房間。
　　夜鶯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的移動到了裏側，耳朵貼在墻壁上，認真聆聽……
　　寂靜冬夜，客棧裏的客人都睡下了，只剩大廳裏還燒著火盆，店小二和掌櫃子坐在火盆旁邊溫著酒嘮嗑。
　　許不令無聲無息的走到隔壁的房間外，側耳聆聽了下，兩道平穩的呼吸聲若隱若現，應該都睡下了。
　　吱呀——
　　房門打開，關上。
　　許不令悄咪咪的進入廂房內，回手關上了房門。
　　客棧的廂房，陳設十分簡單，除開桌子、板凳、床、屏風，便再無他物。靠窗的小桌上放著滿枝和寧玉合的劍，帷帽也放在上面，床頭的凳子上放著兩件裙子，疊的整整齊齊。
　　許不令掃了壹眼，滿枝的衣服全在，寧玉合卻只褪去了外裙，看模樣是怕被發現了守宮砂的事兒，捂得很嚴實。
　　進入房間後，兩道輕柔的呼吸聲便只剩下壹道，幔帳後面靜悄悄的，仿佛只剩下滿枝壹個人在睡著。
　　許不令帶著幾分微笑，腳步輕柔走到跟前，擡手挑開了幔帳的壹角——祝滿枝睡在裏側，被子捂得嚴嚴實實，圓圓的小臉兒露在外面，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似乎是在做什麽很拉風的夢，嘴角還帶著幾分甜甜的笑意。
　　寧玉合規規矩矩的平躺著，雙手放在被褥上，黑亮的眸子已經睜開了，皎潔如銀月的臉頰上帶著幾分惶恐，囁嚅嘴唇，卻不敢發出聲音，不停眼神示意旁邊的滿枝，催促許不令快出去。
　　許不令笑容玩味，附身在寧玉合旁邊躺下，擡手想掀開被褥擠進去。
　　寧玉合眼神慌張中帶著幾分祈求，都快急哭了，死死捏著被角，聲若蚊吟的道：“令兒，妳出去……妳……我陪妳到別的地方去，別在這裏……”
　　許不令掰開寧玉合的手指，把被褥掀起來蓋在身上，側身湊在她耳邊：“師父，滿枝睡的深，妳不亂動不會醒，要是不聽話，待會滿枝醒了，妳可不好解釋了……”
　　“妳……”
　　寧玉合臉色漲紅，卻不敢有太大動作，偷偷瞄著近在咫尺的滿枝，把許不令往出推。
　　“師父，轉過去。”
　　“……我……我不……”
　　“那我自己來了，吵醒滿枝的話……”
　　“……”
　　寧玉合心都快跳出來了，又趕不走許不令，無可奈何之下，只能磨磨蹭蹭的轉過身，靠在許不令懷裏，正對著面枝，臉色窘迫中帶著羞急：“別了……我陪妳出去好不好……”
　　“大晚上的，出去多冷……”
　　許不令擡手環住寧玉合，臉頰貼著耳側，手在被褥裏摸索。
　　寧玉合眼中水汪汪的，卻是不敢動彈，捏著許不令的手，稍微推了幾下，卻也是毫無作用。
　　許不令松了口氣，摟著寧玉合，舒舒服服的側躺著，柔聲道：
　　“師父，妳這幾天怎麽過來的？清夜沒發現妳守宮砂沒了？”
　　寧玉合身上明顯在輕輕顫抖，哪裏有心思和許不令閑扯，只是閉著雙眸，不發出半點聲音……
　　……
　　也不知過了多久，鎮子上徹底寂靜下來，只剩下寒風吹過的呼呼聲響。
　　寧玉合用手肘輕輕推了許不令壹下：
　　“好了，妳快回去……”
　　許不令緩了幾口氣，放開了寧玉合，坐起身來。
　　寧玉合連忙合上的小衣，瞄了熟睡的滿枝幾眼，見滿枝還是閉著眼呼呼大睡，沒有被吵醒，才暗暗松了口氣。
　　許不令可沒有離開的意思，把裙子丟到師父身上：“走，給妳畫畫。”
　　寧玉合聽見這話，頓時就惱火了，方才她都說了出去畫畫，然後再……
　　現在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好畫的。
　　寧玉合有些生悶氣，背對著許不令，小聲道：“不畫了，妳走。”
　　“那我繼續了啊……”
　　“誒……”
　　寧玉合頓時焦急起來，對這欺師滅祖的孽徒毫無辦法，只能拖著有些無力的身子起來，磨磨蹭蹭的穿好了衣裙。
　　許不令拉著寧玉合走出房間，在屋裏取來畫筆顏料，然後便從客棧窗口躍了出去，來到了壹處比較僻靜的房頂上。
　　到了四下無人的地方，寧玉合總算敢說話了，眼中帶著羞惱，擡手就在許不令肩膀上拍打：
　　“令兒，妳怎麽能這樣？方才滿枝在旁邊，我都說和妳出來了……”
　　許不令事兒都做了，自然是有恃無恐，在房頂的雪面上坐下，拿出顏料畫筆，微笑道：
　　“好了師父，快過來，天氣冷待會顏料凍上，可就畫不成了。”
　　“……”
　　寧玉合緊緊攥著手兒，水靈靈的眸子瞪了許不令片刻，最終還是無可奈何，慢條斯理在旁邊坐下，看著北邊的方向默然不語。
　　許不令在寧玉合肩頭推了下，然後撩起裙子，執筆開始勾勒圖案，瞧見寧玉合望著北邊不說話，詢問道：“師父，想什麽呢？”
　　寧玉合躺在雪面上，手兒疊在腰間，囁嚅嘴唇沈默了下：“唐家……就在北邊百裏開外，鎮子上有幾家鋪子就是唐家的……我小時候經常在這裏混跡，在悅來客棧還住過壹段時間，因為姓唐，倒是沒人敢欺負我……其實唐家也不全是壞人，壞的就是唐蛟和他那幾個兄弟，把唐家弄成了現在這模樣，我娘也死了……以前都沒想過會再回來……”
　　話語斷斷續續，似是回憶，又好像是吐露心聲。
　　許不令安靜聆聽，勾勒圖案的閑暇，柔聲安慰：“既然我來了幽州，唐蛟就不可能活過年關，師父的仇我來報，妳安心當小媳婦即可。”
　　提到這個，寧玉合幽幽嘆了口氣，搖頭道：“妳不能動手殺唐蛟，唐蛟和朝廷關系極好，妳是藩王世子，按理說應該和他站在壹邊兒。祝六去殺他，是江湖人報私仇，朝廷沒辦法，妳若是去殺他，就是藩王世子殺朝廷的功臣，皇帝肯定會興師問罪。”
　　許不令畫筆停頓了下，對此沒有否認，想了想：“暗殺應該沒問題，我沒公開露面，朝廷即便懷疑我，沒證據也不敢放肆。再者唐蛟不過是天子手底下壹條狗，即便被捅出來，我隨便找個冒犯我的由頭，當今聖上也不可能讓我賠命，頂多責罵壹番……”
　　寧玉合思索了下，轉過頭來，看著近在咫尺的俊美臉頰，聲音柔婉：
　　“令兒，我不想妳為我做什麽，我現在唯壹要做的事情就是報仇，等仇報了也就沒事了，到時候妳把我帶回王府，做妾侍也好、丫鬟也罷，我都不說什麽，老實給妳生個孩子，然後就這麽過下半輩子……但妳要是為我惹上麻煩，即便報了仇，我心也安不下來……”
　　許不令略顯無奈，畫完圖案後，收起了畫筆，手持撐著雪面，低頭看著寧玉合的臉頰：“妳是我師父，怎麽會讓妳當沒名分的妾侍丫鬟。”
　　居高臨下的眼神，讓人容易聯想到奇奇怪怪的東西。寧玉合微微偏開目光，望著遠處的點點燈火：
　　“我當年差點成皇後，肯定不能公開嫁給妳，要是皇帝知道，非得氣死……不當妾侍丫鬟，能當什麽？”
　　許不令認真道：“當師父啊，常言道‘壹日為老師、終生為媳婦’……”
　　“……”
　　寧玉合顯然不怎麽喜歡這笑話，輕輕推了許不令壹下：
　　“妳別胡說了，師徒名分大於天，都這樣了，還怎麽當師父……要麽妳以後別碰我，我把這事兒忘了，安心當妳師父……”
　　許不令搖頭，壹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寧玉合抿了抿嘴，除了認命的幽然壹嘆，也無話可說了，誰讓她失心瘋主動推自己徒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