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五百零三章 大不好

　　長安城。
　　李叱這是第幾次站在城墻上俯瞰城景，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站在這樣的高度俯瞰下去，似乎有壹些地位和權利象征的感覺。
　　可實際上，李叱站在這裏俯瞰下去，並沒有什麽驕傲和得意，唯壹有的是惶恐。
　　這種惶恐，李叱不會展現在任何人面前，哪怕是在高希寧面前也不會。
　　這種惶恐是獨屬於帝王的惶恐，是壹種害怕自己對於未來有所辜負的惶恐。
　　這大寧如果不能越來越好，那麽中原的天下，也不過是把楚國從立國到滅亡這個過程再走壹遍而已。
　　站在城墻上的李叱看著下邊的萬家安樂，心中的那種決絕就會越來越重。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把所有的隱患都消除，但只要他這個開國皇帝做的多些，再多些，那麽將來他的子孫後代，未來大寧的歷代皇帝，肩膀上扛著的壓力就會輕壹些。
　　所以有些讓人感覺起來的兇狠，只能是他自己來辦。
　　李叱又是那麽那麽在乎自己兄弟的壹個人，所以他這必須要有的兇狠，就需要壹個更為特殊的途徑，想壹個更為特殊的辦法。
　　自古以來，開國的功臣們都會面臨壹些問題，或是被自身環境地位的改變而影響，也會因為其他人的言行而被影響。
　　這個世界上的善念，往往會有深思熟慮，最不濟也要又些許猶豫，可這個世上惡意，總是在瞬間就能冒出來，不假思索。
　　比如壹位開國的功臣，自己已滿足如今所得，可是有些人就會變著法的慫恿他。
　　壹個小功臣因為得不到他欲望之中的東西，就會在大功臣耳邊不斷地吹風。
　　去說壹些妳得到的遠遠比不上妳付出的這樣的話，慫恿比他們地位高的人去反去鬧。
　　這個世上，也從沒有任何壹個人，在慫恿妳做出頭鳥的時候是心懷善念。
　　好在李叱身邊的兄弟們沒有這樣的人，然而李叱要面對的可不僅僅是他這些兄弟。
　　他要保護這些兄弟，不成為後世之人嘴裏說的那些自古以來就壹定不會有好結局的人。
　　所以這兇狠，就要有起因，有過程，有結果。
　　站在這城墻上看著長安城，李叱心裏的那種居然就會越發堅定起來。
　　就在思考這些的時候，余九齡從後邊過來，人沒到笑聲就先到了。
　　“陛下，又有什麽好事找臣來做？”
　　余九齡湊到跟前，笑呵呵地說道：“臣就知道，陛下壹旦找臣辦事，必然是好事。”
　　李叱笑道：“可這次給妳的，可不是什麽好差事。”
　　余九齡道：“反正陛下又不會害臣，給臣的不管是好辦的差事還是難辦的差事，臣都會辦好，而且，大概能找臣辦的事，壹定是只能由臣來辦。”
　　李叱笑道：“那，若朕讓妳辦的事，會讓妳被人罵呢？”
　　余九齡道：“罵就罵去唄，陛下知道的，臣不在乎臣在乎之外的人，愛說什麽說什麽，愛罵什麽罵什麽。”
　　李叱擡起手在余九齡的肩膀上拍了拍：“那這個差事朕真的就交給妳了。”
　　余九齡：“陛下只管吩咐就是。”
　　李叱道：“拍朕的馬屁。”
　　余九齡楞了壹下，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因為這種事……找他不就對了嗎。
　　他看了看李叱的臉色，確定李叱不是說錯了，說的就是關於拍馬屁的事。
　　於是余九齡笑道：“陛下是覺得，臣以前的馬屁拍的不夠漂亮嗎？”
　　李叱笑道：“給妳換個拍馬屁的方式。”
　　余九齡道：“不管是什麽方式，臣都覺得，這個拍馬屁的差事如果陛下沒有交給臣，那就是陛下用人不對。”
　　他又湊近了些：“到底是什麽事？”
　　李叱笑了笑後說道：“過幾年，朕可能會做壹些有血腥味的事，但朕是開國皇帝，所以又不能名聲太壞。”
　　他看向余九齡道：“所以史官的事，朕交給妳了。”
　　余九齡壹下子就明白了，壓低聲音說道：“以後留給後世之人看的文字，臣來盯著怎麽寫？”
　　李叱給了余九齡壹個妳猜對了的眼神。
　　余九齡笑道：“那真的不是什麽難事，陛下交給臣是找對了人。”
　　李叱沈默片刻說道：“若過幾年，朕殺的人有些多呢？”
　　余九齡壹下子就楞住了，臉色也有了變化。
　　在這壹瞬間，李叱看到了余九齡眼睛裏的恐懼和擔憂。
　　“不會是妳想的那樣，朕身邊的兄弟，親人，朕不會傷害任何壹個，而且朕要殺壹些人，也是為了保護他們。”
　　余九齡長出壹口氣，然後拍了拍胸脯後說道：“陛下放心，史書上留下的文字，如果有壹個字對陛下不好，那臣就自己了斷了自己。”
　　李叱搖頭道：“妳要亂發誓。”
　　余九齡嗯了壹聲：“臣明白。”
　　李叱轉身，再次看向城墻外邊。
　　“朕有心讓大寧成為中原有史以來最強的帝國，有心讓中原百姓成為天下最為自傲的百姓。”
　　李叱緩緩吐出壹口氣：“朕當然也要讓朕自己，成為以後大寧歷代皇帝心中完美的太祖皇帝。”
　　說到這的時候，大內侍衛統領葉小千過來，手裏拿著壹份奏折。
　　“陛下，這是從蜀州加急送來的奏折，蜀州廷尉府分衙那邊……”
　　話沒說完，李叱已經伸手把奏折從葉小千手裏拿過來。
　　看過之後，李叱點了點頭：“預料之中。”
　　他順手把奏折遞給了余九齡，這可是奏折，余九齡連忙後退壹步，俯身道：“臣不能看。”
　　李叱道：“讓妳辦的事與這有關，看吧。”
　　余九齡這才把奏折雙手接過來看，看了壹會兒後，臉色也變得越來越凝重。
　　“徐績在蜀州殺的人，已經超過了之前他在各地所殺之人的總和。”
　　余九齡看向李叱：“陛下，這會不會太重了些。”
　　李叱搖頭：“不重，這也是為什麽朕選了徐績去，地方上殺的人多了些，這些人背後的將軍們臉上自然不好看，可是朕讓徐績殺這些人，並非是給他們看的。”
　　余九齡懂。
　　他俯身回答：“是給百姓們看的。”
　　李叱道：“是啊……是要給百姓們看的，朕得讓天下百姓看到，大寧和楚不壹樣，大寧和以前的任何壹個時期都不壹樣。”
　　剛才余九齡其實並沒有猜到什麽，尤其是李叱說將來可能會殺壹些人的時候，他沒猜到會是徐績。
　　可此時看著奏折，余九齡再猜不到的話，那他就是真的愚蠢了。
　　此時此刻，余九齡心中已經了然。
　　陛下就是用徐績來肅正法紀，而徐績也要利用這個機會派排除異己，打壓武將。
　　陛下需要這個過程，大寧需要這個過程，未來需要這個過程。
　　余九齡也很清楚，有些功勞的人到了地方上為官之後，變成了他們之前反對的人，殺死了惡魔的勇士，正在逐漸變成惡魔。
　　如果這些人不動的話，聽之任之，那麽百姓們就會對大寧失望。
　　陛下要的不是壹代而終的大寧，陛下要的千秋萬世的大寧。
　　李叱看向余九齡問道：“現在懂了？”
　　余九齡回答：“懂了。”
　　他確實懂了，徐績需要這個過程來確定他的地位，他不怕和武將起沖突，因為他要想維持住自己的地位，必須得天下民心支持，必須得文官支持。
　　他在天下這樣走壹圈，這個宰相的聲望將會到達壹個前所未有的巔峰，甚至會超過以往歷朝歷代的任何壹位權臣。
　　余九齡想到了李叱之前就說過的話，大寧不需要壹位權傾天下的宰相。
　　現在陛下在培養壹個權傾天下的宰相……
　　余九齡緩緩吐出壹口氣，俯身說道：“臣現在真的明白陛下的心意了。”
　　李叱再次拍了拍余九齡的肩膀：“朕得和妳們壹起看到更遠的地方，看到更好的地方。”
　　與此同時，長安城，程無節府中。
　　程無節看著手下那些將軍們壹張張義憤填膺的臉，他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壹大早，他軍中不少將軍們就來找他，說起徐績在各地亂殺人的事。
　　從他們來到現在，程無節的耳朵裏已經灌滿了抱怨和憤怒。
　　壹個將軍站起來說道：“大將軍，這個徐績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天下難道是他徐績打下來的，他那麽放肆，想對誰動手就動手，打狗還要看主人……”
　　啪！
　　程無節壹巴掌拍在桌子上，眼睛已經瞪了起來。
　　“夠了！”
　　程無節掃視了這群將軍們壹眼，眼睛瞇起來的時候，已經有了殺氣。
　　“天下不是徐績打下來的，是妳們打下來的？在外吹牛皮的時候說幾句，陛下的江山是我們打下來的，我之前沒攔著妳們吹，已經算是仁慈了。”
　　“現在妳們居然放肆到了這個地步，認為沒有妳們陛下便沒有這江山？”
　　程無節臉色已經寒到了壹定地步。
　　“時至今日，我壹直都在惶恐，我所得的地位是我不該得的，我都做了些什麽，怎能配得上陛下給我的殊榮？”
　　“我尚且如此惶恐，妳們卻覺得陛下給妳們的不夠？覺得妳們是功臣就該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我今日把這話放在這，若誰在我面前還提到這些話，我先壹刀壹個剁了妳們，然後再自我了斷，讓家人拎著我的腦袋去陛下面前謝罪！”
　　他看向手下人說道：“徐績殺了多少人我比妳們清楚，比妳們知道的早，為何我不似妳們這樣坐不住？”
　　“因為我知道死的都該死，若徐績濫殺無辜，哪怕只殺了壹個不該死的人，我早已在陛下面前說了，妳們之中任何壹個，若沒有做錯事而被徐績找理由殺了，我拼了這命不要，也去手刃了徐績給妳們報仇，再請陛下制裁我……”
　　他擡起手指向眾人：“妳們現在拍著良心告訴我，妳們到現在為止，功成名就之後，有幾個沒拿過壹點不幹凈的錢，有哪個沒做過壹件不幹凈的事？”
　　許多人都低下頭來，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程無節重重的吐出壹口氣：“我只警告妳們壹句話……別仗著自己有功勞就想去倒逼國法，妳們的功勞是什麽？妳們的功勞是和陛下壹起打破了妳們恨的舊朝，現在妳們怨恨的是什麽？是在怨恨陛下阻止妳們變成那些被妳們推翻殺掉的舊朝之臣嗎？”
　　程無節壹擺手：“滾！”
　　這群人互相看了看，然後都低著頭走了。
　　程無節看著他們走了，也痛罵了壹頓，可他知道自己心裏壹點都沒能痛快下來。
　　沈思片刻後程無節起身吩咐道：“去準備車馬，我要去求見大將軍。”
　　他已是大將軍，可在他心中，大寧只有壹位大將軍。
　　他覺得這事不好，非常不好，必須去和大將軍商量壹下。